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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宛如肥皂泡泡(1 / 2)







「尽量点,我请客。」



我看著家庭餐厅的菜单说道。



「不用,我要不吃东西,就这样饿死。」



一之濑赌气地拒绝,肚子还一边咕噜咕噜叫。



「你不点的话,我就点儿童套餐啰。」



「别这样。」



在我舍弃寿命后的第二次四月二十三日,星期四,天气晴。



这一天,一之濑进行了她第十五次自杀。



原本一直选择从车站月台跳轨的她,第一次改成从平交道跳轨自杀。往坏的方面来讲,这算是值得纪念的日子……希望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做。



即便我回到过去,说服站在平交道前的一之濑,她也只会回答:「我不要,我要在这里自杀,再见。」根本不听劝。我只好抓住她的手,试图将她带离平交道,但她却像只不想去动物医院的宠物狗一样,不肯离开平交道。当然,如果我用蛮力,轻易地就能将她拉离平交道。但是我不想硬拉她那宛如糖人般脆弱的纤细手臂。



无奈之下,我只好使出最终手段,一把公主抱将一之濑抱起来猛冲。



在抱著她离开的途中,她大概恳求我放她下来恳求了二十八次,但我觉得放她下来的瞬间,她又会跑回铁轨,所以不予理会。



她比我想像中还轻,手脚乱动挣扎得也比我想像中还剧烈。被她乱挥的手打到脸,还满痛的。



在我抱她远离平交道一段路程后,有放学的小学生指著她笑,她才满脸通红地投降,说她今天真的不会自杀,要我放她下来,我才照做。



然后走进眼前一间家庭餐厅,一坐到里面有桌子的座位区,她便开口:



「我说啊,相叶先生,你要妨碍我自杀是可以啦……不对,不可以!但是千万别再做出像今天这样的行为了。」



看她难得急著教训我的模样,我笑著回答:「超引人注目的。」



「笑什么笑啊?很丢脸耶!」



「得到这么珍贵的体验,不是很好吗?连小学生都吓到。」



「没错,连小学生都在看……我本来还想忘记的说!」



一之濑趴在桌上,隐藏她面红耳赤的模样。



「我也很难为情好吗?彼此彼此吧。」



「还敢说……你放我下来的时候在笑吧?」



在平日的白天抱著女中学生跑,实在太好笑了。



为什么事实会变成这样啊?



「总之,如果你不想再被我公主抱的话,就放弃自杀吧!」



趴在桌上的她声音虚弱地回答:「才不要。」



与一之濑认识约四个月后,虽然她愿意多跟我说话,但目前依然没有放弃自杀的迹象。我除了妨碍她自杀以外,无计可施。



不过,像这样对话变多也算有点进步了。刚认识她时,就算跟她说话,她也只会回一句「我不需要钱」就结束对话。我试图取得她的信任,却老是搞错切入点,每次都自掘坟墓,想起来就苦涩。



就好比她自杀时大多穿著同样的衣服。今天也穿著白色小可爱外搭白色开襟衫,穿著淡粉红色的裙子。刚遇见她的寒冷时节,她一定穿著白色大衣。大概是喜欢以白色为基调的穿搭吧。事实上,这样的穿搭也衬托出她美丽的黑色长发,我觉得很适合她。



一之濑会穿喜欢的服装自杀,而我对服装并不是那么讲究,所以觉得她这样很有女人味,不过自己选择寿衣这种女性魅力,未免也太独特了。



我曾经因为没发现她的用意,说出「我买新衣服给你吧?你老是穿同一件衣服,应该已经穿腻了吧?偶尔穿别件衣服也很不错。」这种少根筋的话,惹她不开心。就算要花一百万圆这部分也必须十分慎重才行,我为此深刻地反省。



跟当时比起来,她愿意和我一起走进家庭餐厅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我看著眼前闹别扭的她,如此安慰自己。



走进店里过了十分钟,我催促一之濑:「我想点餐了,你快点决定要吃什么。」但她还是一样肚子咕噜咕噜响著拒绝道:「我不吃。」



不过,在我唤来店员打算先点自己要吃的东西时,她却连忙抬头,用菜单遮住脸,大概是不想让女服务生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吧。



所以,当我点了牛肉烩饭后问她:「你还没决定要吃什么吗?」她便有些尴尬地回答:「还没决定。」想必是不敢在女服务生面前说出「我不吃」这种像耍赖皮的小孩般的话吧。



年轻的女服务生面带微笑地告诉她:「慢慢看没关系。」于是她便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跟我同样的餐点。



等女服务生离开后,她才气呼呼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餐。」我一边收拾菜单,一边敷衍地回答:「是、是。」



自从我们一起行动的机会增加后,我发现她非常在意别人的眼光。



在意别人的眼光有很多种,像她就是恐惧或防备心很重。如果有与她同年龄的人群从眼前走过,她大多会躲在我的身后。大概是害怕遇到同学或欺负她的人吧。另外好像还因为常在平日早上出门游荡,也对警察或店员的视线很敏感。



她边走边戒备的身影,宛如在严酷的自然界生存的动物一样,看起来活得很辛苦。她的长相本来就很吸引人的目光,因此能联想到的也都是那种很醒目的动物,反正都看起来活得很辛苦。



对别人的视线战战兢兢的一之濑,看得我心痛不已,令我最近对于延续她性命的这个状况产生新的罪恶感。



简直是本末倒置,无论哪个选择,或许都无法从罪恶感中逃脱。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拯救她?



我目不转睛地盯著眺望窗外的一之濑思考。从窗户照进的阳光因她白皙的肌肤造成反射,有点刺眼。不久后便被她发现。



「我的脸上有沾到什么东西吗?」



「我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弃自杀。」



一之濑叹息,模板式地回答:「就说我不会放弃自杀了。」



「如果霸凌你的人不再欺负你,向你道歉的话,你会放弃自杀吗?」



一之濑想都不想就摇头否定。



「事到如今向我道歉也只是徒增我的困扰而已。」



一副自愿自杀的豁达口气。



「我不认为对方会向我道歉,如果一句『对不起』就能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那我不希望她们道歉。就这样当受害者,心情还比较轻松,我不想再看见她们,也不想再想起她们的脸。」



我沉默不语。如果解决霸凌事件能让她放弃自杀的话,我会不惜给霸凌者钱,让她们道歉,或是使出各种手段逼她们道歉。



不过,一之濑本人并不希望解决霸凌事件。



这也难怪。



就算对方道歉也于事无补。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阶段早就过了,只能说为时已晚。既然已经没有圆满解决的方法,那么不想再见到对方的心情大过希望对方道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让两位久等了。」



两盘牛肉烩饭端上桌,她瞥了我一眼。我先开口催促「趁热吃」后,她便拿起汤匙享用。



大概是比想像中烫吧,只见她一口下去后赶紧泪眼汪汪地把水含在口中,吃第二口时吹了好几口气,把饭吹凉后才送进嘴里。看来她怕烫。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吃著牛肉烩饭问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就同意我自杀吗?」



「为什么会这么解读?我是在期待如果你能去完成未了的心愿,可能会考虑放弃自杀。所以到底有没有?」



「怎么可能有啊。」



她满不在乎地直接否定,好歹也思考一下吧。



「我倒想问你为什么要妨碍我?」



她朝汤匙吹气,不屑地瞪视我。



「明知道有人要自杀,我怎么能置之不理。」



「是我自己想死的,有什么关系?」一之濑一脸不满地补上一句:「通常根本不会知道有谁会自杀吧。」



「怎么没关系,而且有没有自杀的念头,看脸就看得出来。」



我指著一群坐在附近谈天说笑的欧巴桑,随便猜测:「那些欧巴桑应该就不会自杀吧。」



「这我也看得出来好吗。」她傻眼地回答。



「没有人会观察四周吗?」



「没有,就连我家人都觉得我在开玩笑。」



「觉得你在开玩笑?」我开口询问后,一之濑便慌慌张张地轻轻挥手,试图掩饰地说道:「刚才的话请当作没听到。」



「你曾经向家人坦承想要自杀吗?」



我无视于她的请求,继续追究后,她便轻轻点头。



「说是坦承,其实也只是嘀咕著『想死』而已。」



「那你家人是什么反应?」



一之濑俯首摇头。



「他们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



一之濑欲言又止地告诉我她家人的事。



她说她上中学后不久,父亲就因癌症过世,一年后母亲再婚,现在和母亲、继父和两名继姊,一家五口过日子。



全家人都知道一之濑在学校遭受霸凌,但她继父非常严厉,秉持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上学的教育理念。



想当然耳,几乎每天都跟不想上学的一之濑起争执。对她又是辱骂,又是打头,又是丢东西的,硬逼她去上学。为了逃避继父,她每天一大早就离开家门,在外面打发时间到傍晚才回家。



两个姊姊则看不惯一之濑反抗父亲的态度,对她冷嘲热讽,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对她施暴。就连一开始还向著她的母亲,后来也渐渐转而支持继父,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被孤立在外。



对这样的状况感到疲惫的一之濑不自觉地在家人面前说自己想死,可是没有人同情她,继父怒吼她:「想死现在就去死!」姊姊大骂她:「少装作一副悲剧女主角的样子!」而母亲则是视而不见。



一之濑说完与家人的关系后,低头不语。我问她:



「你之所以想自杀,是为了向家人证明『你敢自杀』吗?如果是的话,因为那些家伙而走上绝路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可能也有这个原因吧。」一之濑先拋出这句话,接著说:



「主要是我已经筋疲力尽。在学校没有朋友,在家里又被父亲辱骂、被姊姊看不起,母亲也不管我的死活。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都不得安宁,我想早点结束这种人生。」



然后她继续说:「所以,相叶先生。」



「没有人会因为我死而难过,反而有人会因此而感到开心。我自己也不想活了。既然没有人会感到困扰,那就此结束我的人生也无所谓吧。」



我无言以对,感觉不管说什么都只是在安慰。



也对,我这个舍弃寿命的人,当然说不出什么能令她打消自杀念头的话。



不过,我还是无法认同她自杀……



「不可以。」



短短三个字的开导,力道实在太过薄弱。想必对一之濑来说,有没有听到都一样吧。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很窝囊。普通人这种时候会说出什么话呢?



──话说回来,为什么对她这么执著?



我至今已自问自答了无数次。就算对她怀抱著罪恶感,但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反正我两年后就要死了。事到如今还管别人那么多干嘛,没事找事做吗?



不过,我还是会不禁想像。



如果没有妨碍她自杀的话。



假如没有将她公主抱到这里,眼前的她会有什么下场?



搞不好她白皙的肌肤会因为电车撞上时的冲击而剥落,现在拿著汤匙的整只手会被车轮辗断,喜欢的衣服会染成鲜红色,她会看著那一瞬间的自己而在痛苦之中死去。



交通事故经常使用「立即死亡」这个字眼,但实际上并非在一瞬间就死亡,终究是指在短时间内死亡。



跳轨自杀也是如此,就算被撞飞,也未必会在一瞬间死亡或断气,也有可能会在见证自己的身体被车轮辗断的光景下死亡。



一想到这里,我就难以说服自己「别在意一之濑自杀这件事」,尤其在抱著姑且一试的心态跟她说上话后,更是如此。



若是向她表明跳轨自杀无法立即死亡的事实,她或许会重新考虑自杀一事。不过,用这种威胁的方式阻止她自杀也没有意义。



结果,只能继续思考其他阻止她自杀的方法。



在我思考的期间,一之濑摆出平常那种不满的表情沉默不语,每次与我四目相交就鼓起脸颊,直到用完餐之前都没有再说话。



我在收银机前拿出钱包打算结帐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这个给你。」



我递给一之濑一张画著小狗的电话卡。



以前我曾经给过她写著我电话的纸条,她一直不肯收下。第一次拒绝接受,第二次撕掉纸条,第三次才终于愿意收下。



我告诉她「想死或是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打电话给我」,但她根本没有手机,身上的零钱也不多。



我前几天就准备好电话卡,放进钱包里要给她,以便她随时都能打公共电话给我。



「好可爱……不对,这是什么?」



一之濑目不转睛地盯著电话卡上画的小狗问道。



「你该不会不知道电话卡吧?」



我对点头回应的一之濑感到了代沟。



「车站不是有公共电话吗?把电话卡插进去,就能打电话了。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你可以打我以前告诉你的那支电话给我。」



「那张纸我已经丢掉了,因为我之前没有办法打电话。」



「我说你啊……」我目瞪口呆,在收据背面写下我的电话号码递给她。



「想死或是感到迷惘的时候随时打给我,不论是大清早或三更半夜都可以。」



「我会在打电话给你之前就去死。」



「少废话,给我收下。」



她不打算收下,我硬把收据塞给她后,当天原地解散。



「再见,再也不见。」



「下次见,回家小心喔。」



「我会粗心回家的。」



我看著她渐渐变小的背影,感到不安。



解决霸凌也没有意义。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办法圆满解决吗?逃避人生的我再怎么想也毫无头绪。



不过,并非完全没有进展。一之濑竟然会轻而易举地告诉我她家人的事,令我感到非常意外,刚遇见她时,她可是铜墙铁壁呢。



她已慢慢卸下心防。



继续妨碍下去,或许还会有所进展。







在我舍弃寿命后的第二次五月五日,星期二,天气晴。



这天是一之濑进行的第十六次自杀。



这次是从「老地方的那座桥」上,跳桥自杀。



我所谓的老地方,是指我高中时期经常去的那座桥,也是遇见死神的场所,以及她最初自杀的地方。这座桥虽大,却没有名字,所以我只好称它为「老地方的那座桥」。



一之濑不是从老地方跳桥自杀,就是跳轨自杀。就次数而言,跳桥自杀比较多,我已经非常清楚她会从哪个方向来了。



我像是约好在桥前碰面般地朝一之濑挥挥手后,她便明显地露出厌恶的表情,问候了一声「你好」。



「我今天来告诉你活著有多美好。」



「是吗?再见。」



「等一下、等一下。」



一之濑打算逃跑;我抓住她纤细的手臂制止她。



「你今天也不想回家吧?」



「……是没错啦。」



「那就当作打发时间跟我走,要是不跟我走……」



「你又要公主抱我了吧。」



一之濑死心般地说道。所谓的心心相印就是这么一回事吗?应该不是。



我前往离桥步行最近的车站。一之濑跟在我身后不远处,我想说是不是自己走得太快,但她似乎只是想躲在我身后罢了。



抵达最近的车站,搭上电车坐了几站后下车。在站前的公车站搭乘接驳车约三十分钟后,来到一间大型购物商场。



抵达购物商场的过程看似平顺,实际上则是一之濑趁我买车票时逃跑,在车站月台凶我说她不会跳轨自杀,要我别抓著她的手,状况百出,累死我了。



走进建筑物,确认商场平面图后,前往目的地。我来过这里几次,但广大的停车场总是停满车子,设施内也人山人海。



这一带比我居住的地区更乡下,没有其他商业设施。因此有各种商店入驻的这间购物商场就成了当地居民的生活重心。



「到了。今天来这里。」



「什么到了,这里不是电影院吗?」



今天决定来购物商场内附设的电影院打发时间。



「来看人命逝去的电影,或许能了解生命的美好。」



我叙说这么一段不知所云的话,其实只是一如往常地随口说说而已。



中学、高中都过著独行侠生活的我,用字遣词很单调。所以才会选择能轻易制造共同话题的电影院。



「原来如此,绝对不可能呢。」



她坚决否定,而我抓著她的手走进电影院。



「我没带钱喔。」



「放心好了,今天也是我请客。」



「请一个将死之人看电影,也只是浪费票钱而已。」



「既然是将死之人,就不需要客气吧。」



走进电影院后,昏暗的大厅并列著售票处、周边商品贩售处与餐饮贩卖部,设置在上方的大萤幕则播放著电影预告。



虽说是购物商场附设的,但依然保有电影院独特的昏暗空间。平常我会去住家附近的大型电影院看电影,而不会专程来这里。但今天带著一之濑,去当地的电影院很可能会遇见她的同班同学,她肯定不太乐意。所以我今天才选择稍微远一点的这间电影院。



不过,今天携家带眷的客人和年轻学生特别多。走在我身边的一之濑似乎也很在意四周的状况。



我不解问道:「明明是平日,为什么那么多学生?」随后便恍然大悟。



因为今天是儿童节。



自从得到银表后,我过日子只在乎今天星期几,没发现已经进入黄金周。



这间购物商场原本就是当地居民的好去处,黄金周假期一到,也难怪会人潮汹涌。对讨厌人挤人的我和在意同龄人眼光的一之濑来说,实在不乐见这种情况。



话说回来,竟然选在儿童节自杀。



我望著身旁乍看之下心思单纯的一之濑,如此思忖。



一之濑察觉到我的视线后,像是在表达「有事吗?」似地歪了歪头,完全不把别人的忧虑放在心上。我对她叹了一口气后,她便有些生气地说:「有话就直说!」你也懂得察言观色一下吧……



「虽然我说要看人命逝去的电影,但如果你想看其他电影也行。」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知道现在有什么电影在上映。」



「……你好歹也关心一下自杀以外的事吧。」



我苦笑说道后,一之濑的回答令人大失所望,她回应道:「不要强人所难好吗?」



写著上映时刻表的海报前挤满了人,我拿起海报缩小版的传单,钻出人群来到外面。



我请一之濑从传单中挑选想看的电影。



我最先提议看的电影是,电视上宣传到令人厌烦的恋爱电影。



主演是个帅哥,像一之濑这种女孩,应该会喜欢恋爱电影,我基于这种肤浅的想法提议。我并没有一定要看人命逝去的电影,但这部恋爱片的主角好像得了难治之症,从故事大纲预测主角的恋人将会死去,评价也不错,我本来想说就决定看这部片了,但一之濑的反应有点微妙。



「唔……我对恋爱这种感情不是很了解,要看这部吗?」



一之濑如果有去上学,就算有男友也不足为奇。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有点奇怪,另一方面又很符合她的个性。



我接著提议看的是一部描绘真实战争的电影。



何止是人命逝去,根本是尸横遍野。我在脑海里想像一之濑看完后会改变想法并说出:「真的必须感谢我们出生在一个没有战争的时代呢,我决定不再自杀了。」不行,我想像不出来。



她交抱著手臂,面有难色地说道:



「我不喜欢看血腥片……」



「你这个总是在自杀的人还敢说!」我差点吐槽她,好不容易才忍住。



第三个提议要看的片是一部有点奇怪的电影,在讲一只独角仙与它的饲主女孩共度圣诞节的故事。



独角仙这种夏天的生物是很难活到圣诞节的,看来是一部以生命无常为主题的电影。看完这部,她应该会稍微改变想法吧?



「我怕虫,没办法。看其他部吧!」



独角仙电影瞬间被否决,真是人生无常啊。



我接著提议看幽灵会出现的恐怖片。



与其说这是部人命将逝的电影,不如说已经死透了。不能告诉一之濑,其实我只是单纯想看她被吓到的模样。



「感觉很恐怖耶……」



「你怕鬼吗?」



「知道是虚构的就不怕,没关系。」



「既然没关系,那就看这部吧。」



「可是,如果真的拍到鬼,看得出来吗……」



「你这样哪叫没关系,根本怕得要命。」



之后我又提议看小朋友看的魔法少女动画片,她又骂我别把她当成小孩看待,总之每部我提议的电影,她都反应平平。



最后以「接受度最高」为理由,决定看我一开始提议的那部难治之症恋爱电影。



我买了两张票,在走回大厅中央等待的一之濑身边时,听见一群年纪大概是高中生的男生们指著一之濑说:「你不觉得那女生很可爱吗?」「你去跟她搭讪啦!」当事人正在看播放电影预告的萤幕,似乎没有发现的样子。



在等待电影开播的期间,餐饮贩卖处传来一阵甜甜的香气,应该是焦糖口味爆米花的味道吧。一之濑好像也被香味吸引,望向同一个方向。



「想吃什么东西吗?」我询问后,一之濑便客气地拒绝:「不用了。」不过,看见她以羡慕的眼神望著小朋友拿著的吉拿棒,我还是决定去排队。



我买了吉拿棒和爆米花递给她。一开始她还逞强地说:「不需要。」但我骗她说:「这是会员卡送的,我不吃。」于是她便回答:「真是拿你没办法。」面带微笑地收下。



用双手拿著吉拿棒吃的一之濑,彷佛松鼠这类的可爱小动物。但要是告诉本人的话,我又要挨骂了,所以我没有说出口。



一之濑吃完吉拿棒后,时间差不多可以入场,我们便走向影厅,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其他座位也几乎填满,说话声此起彼落。



照明熄灭,开始播放预告,结果播放的是恐怖片的预告。我斜眼瞄了一眼坐在隔壁的一之濑,发现她死命地闭著眼睛。哪里不怕了啊……



而电影正片本身是典型的罕病故事。



女高中生主角与被宣判余命只剩半年的青梅竹马男友克服恋爱的种种难题。剧中女主角被其他男生告白,余命不多的男友为了不耽误女主角而提出分手,但最后女主角还是选择将死的男友,陪伴他到临终,故事在女主角坚决连他的份一起活下去的画面中结束。



老实说,故事从头到尾都跟我预料中的一样,完全哭不出来。比起电影,轮流吃盐味与焦糖味的爆米花时的加乘效果还让我感动多了。



不过,电影演到一半以后,就陆陆续续听见啜泣声,其他观众好像很入戏的样子。年轻女性也很多,看来我选错片了。



实际上,就连说过「不是很了解恋爱这种情感」的一之濑,最后也眼泪直流。顺带一提,播到吻戏时,她则是用手遮住画面,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你有觉得活著真好吗?」



我询问电影播完后仍然吸著鼻子的一之濑。



「……有一点。」



她用手帕擦拭著眼泪回答。



「那就好。那你不会再自杀……」



「我还会。」



立刻回答。



「看完电影也没有改变心意吗?」



「那是当然。」



「我不会要求你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但希望你至少多一点求生欲。」



我语带遗憾地说道后,一之濑便闹别扭地回答:「现实跟电影是不一样的。刚才那部电影是因为停在那个画面才令人感动的。」



我还以为她铁定会简短地回应「不可能」,所以我无法马上看穿她说这句话的意图。



「况且,又没有人支持我,希望我活下去。」



「那个人不就在你眼前吗?我希望你活下去,你死了我也会为你难过。」



一之濑一脸困惑地说道:「别说这种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啦。」



我回答:「不用回答,直接喜极而泣就可以了。」



「因为谎言喜极而泣,我可没那么单纯。」



「刚才还哭得泪眼汪汪的单纯跑到哪里去了?」



之后,我们在回程的公车和电车上讨论电影的感想,我提议:「下次来看恐怖片吧。」结果她强烈反对:「我绝对不要。」



「回家路上小心喔。」



「我会粗心回家的。」



我们一如往常斗嘴道别后,我才终于明白一之濑先前说的那句话有何意图。



想必是把父亲病逝的自己与失去男友的女主角重叠在一起了吧。



如同父亲过世,母亲再婚而失去容身之处的自己,失去重要恋人的女主角,她的未来也将一片黑暗。一之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结局。



的确,我也不认为那个女主角会有光明的未来在等待著她。



谈过如此刻骨铭心的恋爱,还能寻找新的恋情吗?



能找到比已逝的恋人更重要的人吗?



看见恋人健在,幸福美满的人,不会嫉妒吗?



我的脑海里只浮现女主角生活得很辛苦的模样。



想讨人喜欢却无法如愿的我,与见不到心爱恋人的女主角。



究竟谁比较不幸呢?



我之所以哭不出来,是因为认为他们的不幸只是场闹剧。



并非因为那是虚构的故事。



他们很幸福。女主角没有拋弃来日无多的男友,一直爱到他离世。即使有其他男人追求,依然选择将死的男友。她有幸遇见值得自己如此付出的伴侣。



而男友能在恋人的陪伴下离世,也很幸福。这世上有人来不及道别,也有人尚未遇见重要之人便撒手人寰。



至少我走向生命终点时会很悲惨吧。因为我将在不被人知晓的情况下独自死去。相较之下,他临终之时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不认为他们是不幸的,反而对将肤浅的不幸编造成这种充满价值的美谈而感到不耐烦。



因为我没有称得上重要的人,所以无法完全理解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比谁更不幸是很蠢愚的行为,但是我实在不想称那样的结局为不幸。



若是比他们幸福,我连舍弃寿命的藉口都将不被人认同。



不过,一之濑的烦恼和他们有共通之处。



只要不解决她的问题,她或许就不会考虑放弃自杀。



我仰望著火红的晚霞,深深叹息。







「你今天想去哪里?」



「想去冥界。」



「这样啊,你想去游乐场啊。」



「没有一个字对的……」



在我舍弃寿命后的第二次五月十八日,星期一,天气晴。



这天是一之濑进行的第十七次自杀。



她今天也从老地方跳桥自杀。上次和这次她都没有打电话给我,之前送她的电话卡似乎变成了摆设。



我一如往常地在桥前逮到一之濑,在我依自己的想法解读她的意思后,结果决定去游乐场。



「我去游乐场也不知道怎么玩。」



微风吹拂,一之濑的黑色长发凉爽地随风摇曳。



「你平常不去游乐场玩吗?」



「小学时有去玩过几次,但已经好几年没去了。」



我本来想说游乐场是打发时间的最佳场所,但一之濑身上没钱,说了也无济于事。



我实在不认为她的父母会给她零用钱。



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我在车站月台阻止她自杀后,打算带她去稍微远一点的城镇观光,结果她说:「我钱不够,没办法下车,所以我要自杀。」我说服她:「哪有人因为车费不够就自杀的?」并帮她付了车钱。



没有钱,能行动的范围就有限。我以前也不想待在家,所以十分清楚凭学生的财力要打发时间也不容易。



现在是春天倒还好,夏天或冬天就必须费一番工夫。说到这里,一之濑是在圣诞节开始自杀,冬天她都在哪里打发时间呢?



「你不想待在家时,通常都会去哪里?」



一之濑沉思了数秒后回答:



「公园或是居家修缮中心。」



「居家修缮中心?是车站附近那一家吗?」



我没去过,但最近的车站附近有一家大型居家修缮中心。以她能够行动的范围来判断的话,应该只有那里。



「对。那里的居家修缮中心有卖热带鱼的商店进驻。」



「原来如此,你平常都去那里赏鱼打发时间啊。」



我问她喜欢鱼吗?她面带笑容回答:「嗯,很喜欢。」



「我喜欢鱼,但那里有超级可爱的六角恐龙喔。」



「六角恐龙?」



我询问后,她便兴高采烈地说起六角恐龙的优点。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脸蛋、乱蓬蓬的粉红外鳃,前脚有四根趾头、后脚有五根,面向这边时脑袋会撞到水槽墙壁的迟钝部分……



热情谈论六角恐龙的一之濑,脸颊泛红、情绪亢奋。很少看见她这个样子。



「其他还有鬃狮蜥这种蜥蜴喔。」



「原来你喜欢六角恐龙这类奇怪的生物啊。」



不明白两栖类和爬虫类优点的我,只能冒出这句感想。



一之濑鼓起嘴巴反驳:「才不是奇怪的生物。」



「你不也喜欢蛇吗?」



「蛇?为什么是蛇?」



「你随身携带的怀表,盖子上刻的不就是蛇吗?」



我这才恍然大悟。不过,那可不是普通的蛇。



「那不是蛇,是衔尾蛇。一种希腊神话中的生物。」



「衔尾蛇?」一之濑歪头表示疑惑。



从死神手上收下银表后,我曾经查询过衔尾蛇的资料。



衔尾蛇是吞食自己尾巴,形成圆环状的蛇或是龙。银表上只刻了一只,不过我搜寻资料时也有看见两只互相吞食的图案。



衔尾蛇似乎象徵著不老不死与永远。



倘若真是如此的话,衔尾蛇银表可就名过其实了,最多只能将时光倒流二十四小时,使用一次得等三十六小时后才能再次使用。无论如何,时间都会流逝十二小时。这只银表要自称象徵永远的衔尾蛇还不够资格。



不过,若是能永远让时光倒流的话,大多数的人都会用寿命交换吧。这样就失去了交易的意义,这也无可奈何。



我只对一之濑提起衔尾蛇的事,但她好像没什么兴趣。



顺带一提,我在每次妨碍一之濑自杀后,都带著她去玩,就是为了争取时间。



假设我在倒流时光后十小时的阶段妨碍她自杀好了,那么就得再等二十六小时后才能再次让时光倒流。



如果她在这两小时以内再次自杀的话会怎么样?



等银表的力量恢复时,已经距离她自杀超过二十四小时以上,再也没办法返回她自杀的时刻。



我必须看管她,直到这段无法返回的时段过去。



所以才要带她去玩。



我们搭乘电车来到稍远的车站,再从那里步行前往游乐场。



到达游乐场入口后,一之濑停下脚步。我问她怎么了,她回答:「平日早上就待在游乐场,不会……很奇怪吗?」看来是怕被警察盘问的样子。



「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没事,畏畏缩缩的反而遭人怀疑。」



「那么有自信,你曾经跷课跑来玩吗?」



我回以肯定的答案,走进游乐场后,一之濑便目瞪口呆地说:「原来你以前是不良少年啊。」跟在我后头。



我以前就经常去游乐场或电影院,并不是因为有我想玩的游戏或想看的电影,只要是能打发时间,短时间专注在某件事上,哪里都好。



简单来说,就是逃避现实。



我需要专注在某件事上,不去正视现实的时间。跷课不去上学,平日早上就去人少的游乐场或电影院打发时间。我也跟一之濑一样,与父母感情不和睦,没有什么零用钱。不过也因为他们看我不顺眼,放任我不管,倒是有给我餐费。我就将用剩的钱东凑西凑,筹出钱来逃避现实。



所以能够逃避现实的那天,对学生时期的我来说是特别的日子,也是我唯一的乐趣。多亏了衔尾蛇银表,我才能说去就去,虽说它不够资格拥有衔尾蛇的称号,但这只银表确实帮助我不少。



我们光顾的游乐场是三层建筑的老店。



一楼和二楼放置了夹娃娃机、格斗游戏、推币机等各种机台,光看这两楼是非常普通的游乐场,不过三楼却是打击练习场,很有独特的气息。平日白天客人不多,刚好符合我们的需求。



「你有想玩什么游戏吗?」



「没有。」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回答。一之濑感觉就不怎么会玩游戏,跟我拍大头贴也不好玩吧。但是,我熟悉的地方顶多只有这里和电影院了,只好执行事先想好的计画来应对。



「玩夹娃娃机如何?有想要的奖品,可以夹……」



「没有。」



秒答。至少让我把话说完吧。



「你又还没看,搞不好有你想要的东西啊。」



「就算有,也只会被丢掉而已,所以不需要。」



「被丢掉?为什么?」



一之濑撇过头,一副不怎么想说地回答:



「会被我继父丢掉。他说不去上学的人不需要这种玩意儿,把我的绒毛娃娃和玩具全都扔掉了。」



她的表情愈来愈阴沉。



看来我又搞砸了。虽然我早就知道她很讨厌她的继父,只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直到几年前还是陌生人的人物,竟然随便处理掉自己的东西,站在一之濑的立场来看,她心里一定很不平衡吧。



「那不要玩夹娃娃机,玩其他游戏吧?」



一之濑低著头;我拉起她的手。其实我本来打算带她玩夹娃娃机撑过两个小时的,既然如此,也没办法。



我寻找一之濑也能同乐的两人游戏。



最先看中的是经典的射击游戏,用枪击退过来的僵尸。我选择的是两人合力通关的玩法。



「我在旁边看你玩。」一之濑拉开距离;我在她前方投入两人份的硬币,拿出两把用电线连接机台的枪,将其中一把塞给她并下令:「帮我杀。」



「你拿给我干嘛?我又没玩过……」



一之濑不知所措地用各种角度观察接过的枪。



而游戏自顾自地开始了。



「咦?咦?我要怎么办?」



她发现游戏开始后,连忙举起枪。



「我也是第一次玩,不知道该怎么办。边玩边学吧!」



我这个建议有提跟没提一样。老实说,我以为一开始会有说明操作方法的画面,结果没有,我也很慌张。



起初僵尸很弱,第一次玩的我们也能轻易打倒。后来我们渐渐掌握操作方法,玩到一半都进行得很顺利。我觉得啦。



直到我挂掉为止。



「抱歉,我死了。你加油!」



「喂、喂!我一个人没办法啦!」



一个人人手不足,僵尸愈靠愈近。



打倒左边的僵尸后,又立刻射击右边的僵尸。但是僵尸的距离愈缩愈短。



看见一之濑匆匆将枪口朝向僵尸的模样,我在旁边笑了出来。



「别笑了,快帮我!」



她拚命地向我求救,我想继续接著玩,却发现百圆硬币已经用完了。我告诉她我要去换零钱后,暂时离开了一下,却在将千圆纸钞放进兑币机时听见「不要过来!」的惨叫声,为时已晚。



「都是你太慢了,我才死的!」



等我换完钱回来后,她咚咚地垂打我的肩膀,看来十分不甘心的样子。



接著我决定玩射飞镖,这个游戏我玩过好几次,经验丰富。



一之濑似乎没有玩过,一开始我先让她练习射飞镖。



她以生硬的姿势「欸!」的一声用力射出的飞镖,当然没射中镖靶,而是撞到墙壁后,一个艺术般的反弹,直接打到我的头。我孩子气地叫了一声「好痛!」一之濑便慌慌张张担心地问我:「你、你还好吗?」



我也不禁忧虑地心想:还谈什么比赛,她的射飞镖技术才是问题吧。



最后选择了COUNT-UP这种对战规则,连新手玩家都一听就懂。规则非常简单,每一回合轮流各投三支飞镖,八个回合结束后,得分高的玩家获胜。只是单纯瞄准分数高的地方,竞争积分而已。



若是我拿出真本事应战,她肯定输得很惨,所以我故意瞄准低分的地方。虽说我经验丰富,却也不到百发百中的地步,刚好可以练习准度,自得其乐。



一之濑则是直接瞄准靶心的高分区域,但不论射多少次,命中的都是别的地方。



不过,她误打误撞射中几次三倍环,得分三倍的地方,所以分数直线上升。



转眼间就追上我,这样下去,我会以悬殊的分数落败。



我拿出真本事打算追上一之濑,却因为心急而射歪向右边,我射出的飞镖全像是被低分区吸引似地刺进镖靶;而一之濑那称得上是新手好运的射飞镖方式却没有中止的迹象。



结果游戏结束时,我的分数还是没有追上她,彻底惨败。正常地比赛、正常地认输、正常地感到不甘心。



而一之濑则是举起双手开心地吶喊:「太好了!」



大概是真的很高兴吧,她的情绪看起来比平常高涨。也许这才是她真正的个性。看见她欢欣鼓舞的模样,我突然觉得胜败根本一点都不重要了。



不过,当她开始得意忘形地说:「我搞不好有射飞镖的才能。」「你有好好瞄准再射吗?」我才忍不住回嘴:「你少得意忘形啰。」我没想到跟人比赛比输会如此懊悔。



「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趁现在多得意忘形一下。」



一之濑伸出两根手指比出胜利姿势,得意洋洋地笑著。怎么看都是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没有精力再比一盘还以颜色,便往设有打击区的三楼移动。



我对打击没有自信,但想藉此发泄我射飞镖输了的郁闷心情。



我也邀请一之濑一起玩,但她好像害怕球飞来的景象,说她在后面看就好。



我的背后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我可不想在年幼的女孩子面前出糗。我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球棒握得比平常还用力。



我专心击打飞来的球。因为好久没玩而有点担心,好在挥棒落空的次数不多,球棒有击中球,令我松了一口气。不过,只是击中而已,球飞得不远,无法表现出我帅气的一面。



「你真的不打吗?」



「球速那么快,我打不到……啊!那个我应该可以玩。」



一之濑指著一旁的棒球九宫格说道。



那是投球击穿写著一到九数字板的游戏,一之濑确实能玩。我给她百圆硬币,这次换我在旁边看她玩。



不过,从一之濑的小手扔出的球,还没打到板子就落地了。



不管扔几次,球在快要打到板子前就滚落在地,每次她都一脸难为情地望向我,收到她求救的眼神,我只好半途代替她扔球。并成功击穿一列数字板,得以洗刷些许玩打击游戏时的污名。



之后我们继续寻找一之濑能玩的游戏,玩桌上曲棍球或赛车游戏这种两人对战的游戏,令我觉得很新鲜。一之濑看起来单纯乐在其中的模样,让我在不知不觉间也热中了起来。虽然大部分的游戏我都玩输了。



玩了一会儿后,我像是逃离对战游戏般地移动到设有推币机的楼层。



我坐到随处都有设置的推币机前,将代币投入左右各一个的投币孔,推落机台内的代币。



掉落的代币堆积在中央的排出口,从那里捡代币再投入投币孔,我默默地重复推代币的行动。一之濑有几次想拿代币却抓到我的手,每次她都会缩回手,露出难为情的笑容。手上的代币愈来愈少,时间在我们两人祈求代币掉落中流逝。



用剩下几枚代币撑的时间比想像中的久,等到代币用光时已经傍晚。再待下去有可能真的会被警察盘问,所以我们决定玩到这里就回家。



在前往车站的归途,我想说一之濑在看什么,原来是可丽饼店。普普风设计的看板上写著各种品项。



因为没吃东西一直玩到现在,处于空腹状态的关系,我像是被吸引似地走进可丽饼店,但我很少吃可丽饼,不知道要点哪一种口味。我本来想问一之濑有什么推荐的口味,结果她反过来问我同样的问题。



当我们正在烦恼要点什么时,一群打扮花俏的女高中生走来,一之濑便躲到我身后。



那群女高中生很快就决定好要点什么,分别点了草莓、蓝莓、焦糖、珍珠奶茶等各自喜欢的口味。



烦恼到最后,我们点了普通的巧克力鲜奶油。总觉得跟刚才的女高中生们相比,的确很符合不习惯光顾这种店的我们会点的口味。



女高中生或情侣在店门口谈笑风生,一之濑依然躲在我身后。我也觉得不自在,决定边走边吃。



「你觉得什么最好玩?」



我询问大口吃著可丽饼的一之濑。



「嗯……我都玩得很开心。」



「因为你几乎都赢啊。」



我如此说道后,她便得意洋洋地回答:「那是你太逊了。」



「我一定会赢回来的,你给我记住。」



「不可能的,因为我就要死了。」



嘴巴沾著鲜奶油的寻死少女,今天也正常发挥。



「除非我赢过你,否则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顺便告诉她嘴巴沾了鲜奶油后,她便一边擦嘴,一边闹别扭地回答:「我不想有人因为这种理由而妨碍我自杀。」



「那什么理由才好?」



「都不好。」



一之濑调皮地笑道,嘴巴依然沾著鲜奶油。



这种地方倒是很像普通女孩呢。我遗憾地这么想。



「回家路上小心喔。」



「我会粗心回家的。」



我将吃完的可丽饼包装纸扔到垃圾桶,这天就此解散。



感觉今天的她情绪比平常高昂,也经常露出笑容。如果有一天她能放弃自杀,单纯展露笑颜的话,该有多好。



和她分别后,我顺道去了一趟附近的书店后才回家。我购买的是休闲娱乐相关的指南书。下次要带她去哪里玩呢?去哪里她才会开心呢?



我思考著下次与她见面时的计画,熬夜阅读这本书。







「我今天明明选了其他车站……」



一之濑被我抓住手臂,闹别扭地说道。



「你也换点花招,别再跳轨自杀了吧。」



我抓住她的手臂,斥责她。



「那换什么方式自杀才好呢?」



寻死少女今天也不见反省态度。



「我想想喔,再经过八十年就能长眠了。」



「那根本不叫自杀。」



在我舍弃寿命后的第二次六月一日,星期一,天气晴。



这天,一之濑进行她第十八次自杀。



她企图在不同于以往的车站跳轨自杀,但依然被我逮个正著。



「跳轨自杀,不就可惜了你那张可爱的脸。」



一之濑连忙否定:「我才不可爱!」



看见她的反应,我建议她:「我看你放弃自杀,改当偶像如何?」结果她又气噗噗地回答:「别调侃我了。」



「今天去远一点的地方吧!」



平日早晨、车站月台、逮个正著的一之濑,正是出远门的绝佳机会。好在有事先阅读指南书,目的地也已经决定好了。



「我没钱喔。」



「今天的费用我全包了。」



「为什么要对一个将死之人做到这种地步啊?」



「既然你都快死了,还在意什么?」



我们按惯例斗完嘴后,便搭乘前往东京车站的电车。



通勤时段的电车内非常拥挤,几乎没有空隙。吊环全被上班族占领,要站稳十分费力。当电车摇晃时,一之濑就会抓住我的手臂。在众多上班族中,她的手脚看起来无处安放。



每停一站,就会被人潮挤到里面,与被挤的一之濑紧贴在一起后,我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无庸置疑是从她的发丝散发出来的。如果是从隔壁粗犷的上班族身上散发出来的话,就有点恐怖了。



到达东京站时,我们两人都像爬完山一样筋疲力尽。



下车后便立刻坐到长椅上休息。我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拿给一之濑后,她爽快地接过并开来喝。若是平常她一定会拒绝:「反正我都要死了,不需要。」她会这么老实地喝我请的饮料,表示已经累到懒得拒绝了吧。



接下来搭的电车,我想悠闲地坐下。当我用手机调查怎么买对号座票时,一之濑问我:「我们今天要去哪里?」我坏心眼地回答:「不告诉你。」



我用售票机购买对号座票,转搭常磐线。



我们搭乘的车厢是像新干线那样座位朝前并排的,没有其他人搭乘。我让一之濑坐靠窗的座位,自己再坐靠走道的位子。



我打算把椅背往后调,稍微打个盹儿,却怎么也睡不著。坐在我旁边的一之濑一直在欣赏窗外的景色,映照在窗户上的她的脸庞,看起来比平常还年幼。



「你没在睡觉吗?」



一之濑发现我的视线后,似乎误以为我在看窗外的景色,问我:「要换位子吗?」



「我只是睡不著而已,而且我醒著会晕车。」



「相叶先生,你很容易晕车吗?」



「嗯,我从小就一直为这个毛病烦恼。」



打从我懂事起,搭交通工具就容易头晕不舒服,尤其不喜欢搭像新干线或观光巴士那种朝前排列的座椅。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压根没有烦恼呢。」



我不服气地对有些吃惊的一之濑抗议:「怎么可能没有啊。」



「搭巴士去教育旅行时超惨的,只记得我一直在晕车。」



「啊……我们班也有人搭巴士会晕车。」



「根本没办法好好观光,还要我写作文,无奈之下我只好仔细描写我晕车的感想交出去。」



我苦笑著说道后,回想起当时的心情,突然一阵反胃。「说不定我会满想看看那篇作文的。」一之濑笑著说出在我伤口上撒盐的话。我告诉她:「那种不堪回首的过去我早就丢掉了。」结果她叹息道:「咦……好可惜喔。」



我丢掉的不只有作文,在我离开老家时把大部分生活中不需要用到的东西都丢了,房间也只留下最少的必需品。等我死后,相叶纯这个人类存活过的痕迹,大概只会留在同年级学生的毕业纪念册里吧。



「要是不舒服别忍耐,直接跟我说,我会趁那段时间自杀的。」



「拜托你不要。」



我们聊了一会儿天后,窗外的景色骤然改变,蔚蓝的海洋映入眼帘。一之濑做出像小孩子一样的反应:「相叶先生,是大海耶!大海。」



十几分钟后,我们在目的地那站下车,我指著贴在墙壁上的海报:



「我们今天要去这里。」



「水族馆吗?」



刊载著海豚等照片的水族馆海报,是指南书上也有介绍的茨城县知名水族馆。



「你不是说你喜欢鱼吗?我想你应该会想去水族馆之类的地方。」



对一之濑而言,热带鱼店就像是小型的水族馆,那么带她去真正的水族馆,她应该会感到开心吧,我在阅读指南书时这么想。



我们从车站搭上前往水族馆的公车。在车上,一之濑晃动著双脚,眺望窗外一大片海洋。



水族馆建造在能将太平洋一览无遗的海岸边,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大。也有人在建筑物入口附近设置的海豚像前拍照。



「相叶先生,快点进去吧。」



一下公车,一之濑便目光炯炯地对我招手催促:「快点、快点!」总是躲在我身后的她,竟然会走在前面,真是稀奇。我立刻便感受到带她来水族馆是对的。



馆内也有带小朋友来的家庭和情侣,但多亏是平日,人潮并不多。我在买入场券时一起购买了集章册,我决定带著她边逛边集章。



第一个参观的区域是,聚集了栖息在水族馆附近大海中的鱼类区。



蓝海世界的视野在巨大玻璃水槽中扩展开来,一大群沙丁鱼、鲨鱼或魟鱼、海龟等各式各样的海底生物悠游其中。



一之濑将双手贴在水槽上,朝游泳的鱼儿投以热烈的视线。望著她的背影,大概没有人会怀疑她想要自杀吧。



「相叶先生、相叶先生,你看那里,有鱼坐在龟壳上。」



正如她所言,在我视线前方游泳的海龟龟壳上紧贴著一只鱼。附近的亲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开口:「海龟上面有小鱼耶!」



一之濑抬头仰望,赞叹道:「好漂亮。」



这次好像在看徜徉于上方的一大群沙丁鱼。应该有好几百……不,好几千只吧。灯光从上方照映下来,闪耀著银色光辉的沙丁鱼群如此梦幻。



「看到鱼群,就想起小学的学艺会呢。」一之濑仰望著说道。我问她:「学艺会?」



「我在学艺会上表演过以鱼为主角的话剧。记得内容好像是……一群小鱼快被一只大鱼吃掉,但小鱼聚在一起,装成比大鱼体型还大的鱼,反过来把大鱼赶走。」



我记得小时候读过类似的绘本。



「有那种故事的绘本呢。那你演什么角色?」



「一只小鱼,台词很少的群演。」



「就算是群演,也因为长得可爱而引人注目吧。」



「不用客套了。」



我看著沙丁鱼群,突然心想:



既然有那么多鱼,应该也有被排挤的沙丁鱼吧?



若是没有嫉妒、霸凌这种事,我跟一之濑生而为人,或许生而为沙丁鱼还比较幸福呢。



一名女饲育员正好在水槽前回答小朋友的疑问,但我实在没有勇气提出「是否有被排挤的沙丁鱼」这种问题。



我在巨大水槽附近找到印章盖好后,移动到下一个区域。



看著指引地图,接下来好像是以深海生物为主的区域。



昏暗的楼层展示著奇形怪状的深海鱼。也有许多让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的深海鱼,一之濑和其他顾客也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观赏。在展示皇带鱼的剥制标本前,可以听见「好长啊!」「原来有这种东西喔。」这类零零星星的对话。



灯光昏暗,一之濑将脸凑近水槽,突然「呀!」地发出轻声尖叫,并颤抖了一下,好像是因看见大王具足虫吓了一跳。看在讨厌虫子的她的眼里,只觉得像巨大的西瓜虫吧。一之濑一副难为情地逃之夭夭,我连忙追在她后头。



这个区域也有展示水母,水母飘呀飘地游来游去。闪烁著光线的水母,还以为是塞了灯炮的人造物呢,真是令人吃惊。



一之濑看著水母,呢喃道:「好想养养看喔。」



听说水母不好养,容易死掉。我正想说很难养时,她再次嘀咕:



「不过我马上就要死了,不能养。」



别比水母早死啊!



逛了一圈深海区后,我们前往展示大型鱼类的区域。一之濑走在前方,她的裙子摆动的幅度比平常还大。



有一只轮廓巨大的鱼类悠然自得地在水槽里游来游去,怎么看都像是鲨鱼。不知是原本种类就如此大型,还是人为饲养下造成的,看起来圆滚滚的。



「要是这个水槽破掉就糟了呢。」